本篇 [1] TATTLE & PRATE

 

其一

 

桐生將拉麵中的配料撥到碗緣,滿足地吸了一大口麵條,跟著喝匙乳白色的湯汁,抬眼欲夾拾小菜時,其友人,伊達真,無聲地滑入他對面的位置。桐生慢慢咀嚼嘴中的食物,待伊達呼喚店員點餐完,才抬起一邊眉毛用疑問的表情詢問對方的來意。

 

「怎麼,我不能進來吃餃子,順便和你坐在同一桌嗎?」伊達反問。

 

桐生聳聳肩,應聲隨便你之後繼續專心吃他的麵。伊達斜靠牆壁抱胸,看桐生沒打算搭理他,翻弄攪拌面前的餐具和醬料一陣子後,還是自己率先開了口。

 

「你明天真的要…」

 

桐生的凌厲眼神射向伊達,伊達不由得止住嘴,隨後桐生點點頭,低下頭吃了片叉燒,伊達不禁面露愁容。明天是東城會下一代會長的襲名儀式,在前代會長的遺囑中,指名桐生作為繼承人接下東城會領導人的位置。

 

他和桐生一起經歷了那麼多,這種天大的事,這臭小子也沒想到要第一時間告訴他,他還是從警視廳一個後輩那裏聽來的。

 

「這樣啊…」身為一個朋友和一名(看多了黑道械鬥謀殺事件的)前刑警,伊達實在很難支持桐生這個抉擇,只是當桐生決定了一件事情,沒有任何事物能動搖他的決心,死腦袋。「但是,這樣不會有問題嗎?我是說…他們那些人都會支持上一代的決策嗎?」

 

伊達知道桐生的名氣,不過這傢伙真的適任嗎?

他實在很不想看到桐生上任之後沒做多久就遭人放暗槍,這間拉麵店外甚至沒有任何東城會的人在看守。

 

「趁熱先吃吧,伊達先生。」桐生比比剛上桌仍熱氣蒸騰,泛著金黃色油光的餃子,「吃完之後,有些事想告訴你。」

 

他們安靜地吃完眼前的食物,出了餐廳,在附近找棟大樓的天台,沒有旁人的耳目。桐生倚靠著圍欄,望向不遠處受炸彈半損的千禧塔。爆炸至今已經過了一周,仍不時有碎石破磚自樓上墜落,該地遭到重重封鎖,僅有專業人士進出,行人與行車皆由警方基層人員輔導改道。

 

「桐生,」伊達站至桐生的身旁,正好切入他視線之中。以他的身型自然是擋不住那棟相當於神室町指標的高樓,只能將桐生的注意力暫且轉至現下的事。「你想說什麼?」

 

桐生敲出一支菸。

 

「事情不會像你想的那樣進行。」

 

「啊?」

 

「就像你說的,除了世良會長過去的親信和風間組以外,我並沒有任何支持者,沒有實蹟,也多年沒有貢獻組織,東城會中許多人仍認為我是犯下弒父大罪的罪人,不被承認的我在那個位置上,只會引起更多紛爭。」桐生停頓了一會,「所以,明天,在襲名儀式過後,我會立刻引退。」

 

伊達懷疑是不是這陣子經歷太多自己耳朵不靈光了。「你說你…」

 

「我會立刻引退。」桐生擦亮打火機,又說了一次。

 

「你…這…」伊達驚訝地有點說不出話來。這個舉動肯定會鬧得人仰馬翻。「東城會那邊知道嗎?」

 

桐生搖頭。「不能讓風聲走漏,以防萬一。我已經安排好了,會讓一個更有能力的人接替我的位置。」

 

「萬一有人想直接在儀式上…比如那個真島,他難道不想替他的親父嶋野報仇?你要是直接引退他不就能對你動手了嗎?」

 

桐生發笑,「要參加儀式的是我,怎麼你比我還緊張?」儘管真島曾經叫囂著要取走他的性命,但桐生仍覺得真島不會加害於自己;若真島真有那個意思,他此刻可能早已是海裡魚蝦的水中飧──真島多得是下手的機會。

 

「你還說笑,真島那傢伙不是這幾天還在找你麻煩嗎?」伊達煩躁地說,不知從幾個老同事那裏聽過有關他們倆人在街上鬧事的抱怨。「我聽說微笑漢堡的事了,你們嚇得那邊的店員小姐在你們走掉之後哭著報警喔!」

 

桐生手上的菸灰掉了一截。

 

「那個…還真是抱歉。」桐生決定下次經過有看到那天的店員的話進去道個歉。他可能得和真島溝通一下,少在一般店家裡頭找他打架,某些心臟小的普通人見不得任何衝突。

 

「如果那麼擔心的話,不如明天你來當我的司機吧,」桐生說,彈了下煙灰,「我一卸任,就拼命逃跑,伊達先生你負責在外頭接應,怎麼樣?」

 

「那當然沒問題啊!」伊達迅速回答,隨即清清嗓子,「你早就計畫好了嗎?」

 

桐生的視線再度飄向千禧塔,試圖讓自己的視線聚焦,好一陣子,他無法開口,多年前的記憶浮現他腦中,與近日的事件形成一個漩渦,熟悉的悔意猛然襲上,使他眼窩發熱。

 

「當…我還是堂島組底層的若眾時,鬧出了一些麻煩,風間老爹花了很大的力氣,試圖讓我回歸平民身分,當時的我沒有抓住那個機會,」桐生深吸一口氣,「我猜我只是終於準備好了。」

 

「桐生…」

 

「日子可能會難過一點,但我想給遙一個機會,遠離那樣的生活。」桐生看向伊達,眼中不再帶有前一刻的陰鬱。「所以明天就拜託你了。」

 

他倆在天台上消磨了幾根菸的時間,談論桐生將來的打算,然後兩人在樓下分手,等待隔日再會。

 

而隔日,如桐生所計畫一般,在儀式上,他與東城會幹部及旗下組織有意繼續留在東城會的領導者們喝過一輪交盃酒,隨即他宣布退位與繼位者,席上眾人爆發出質問與怒吼。不由置喙,桐生將場面控制權交與風間組與本家的人,起身便疾風迅雷地步離會場。離開前,他捕捉到仍端坐於席,直視著他,表情混雜詫異與驚奇的真島的眼神。

 

腳步聲開始緊追於他後方,桐生加快步伐,狼狽地鑽進伊達在東城會外頭等待已久的車子,伊達油門一催,離開了東城會本部所在的街道。兩人交換隻字片語,桐生抱胸,身體沉入座位中,總算能從會場上的緊繃氣氛解脫。

 

他的手機短促響了幾聲,桐生將其自口袋中翻出,一看,是真島傳來的簡訊:

 

竟然在事情變得好玩以前就先跑走了?

真有你的,小桐生。下次我們在街上見。

 

所以還是要打嘛。桐生心想,哼笑了一聲。

 

「笑什麼?」伊達好奇地問,當作路上找話題。

 

「真島傳的簡訊。」桐生簡單敲了幾個字的回覆,隨之將手機收起,回復了原本的姿勢。

 

「內容是『洗好你的脖子』之類的嗎?」

 

「嗯,差不多吧?」

 

「你知道那種簡訊可以拿來申請禁令吧,假如你想要的話。」伊達半開玩笑地建議,心知桐生這種出身的人絕對不會想到要依靠警察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你擔心太多了,伊達先生,我們好得很。」

 

「啊?」伊達降速轉了個彎,「你們那樣算很好?不懂啊,你們兩個的相處模式還真是奇怪…好吧,我不說了,都你們之間的事。」

 

「我小睡一下。」桐生道,他昨晚有些失眠。

 

「嗯,到了神室町我再叫你起來。」

 

桐生於是閉上雙眼,感覺從擋風玻璃照進車內的陽光在他眼皮上跳動,暫且驅逐了近來的陰影,他即將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但過去或許仍有值得保留的事物。

 

不過,他此刻最想見到的是遙的面孔。

 

 

其二

 

一輪競技場賽事結束之後,花屋從觀眾席上叫住桐生,桐生用賽場提供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汗,與這次的對手點頭示意,等著花屋以緩慢的步伐在散場的人流中從偌大的競技場另一頭移步到位於中央的擂台。

 

桐生領養遙的手續仍在審核中,育幼院院長是風間組的熟人,也理解他與遙的狀況,大方地以幫忙院內事務為交換讓他暫時寄居於向日葵育幼院中的倉庫一角。他與遙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育幼院,遙開學的這段時間,桐生在一周間抽出幾天回到神室町,參加花屋舉辦的地下擂台賽以掙取一些快錢,做為未來計畫的本錢──和遙一起的未來。

 

花屋來到他面前,照常只套了一件軍藍繡金的長罩衫與寬鬆的紅色長褲,坦蕩地露出自己的肚腩,若非頂著一頭梳理到油亮反光的髮型,這一身穿著彷彿他僅是從睡房來到自己的客廳。

 

即使是冬天也不改變穿著,桐生能理解這種對自我風格的堅持。

 

雪茄在口,花屋一臉打趣地看著桐生。

 

「怎麼了嗎?」桐生低頭望望自己身上,方才的打鬥並沒有令他受到外傷,頂多幾個瘀青。

 

「桐生,」花屋拿下雪茄,「你跟那個真島吾朗是怎麼一回事?」

 

「我跟真島哥?他是我以前在東城會的前輩。」桐生將毛巾交給現場的工作人員,沒預料到花屋會問他這問題。

 

「不是、不是,」花屋揮揮手,「你也知道我們這裡的監視系統能看到街上的事情,我的你們之前有點衝突,那傢伙現在還在找你麻煩?」

 

桐生遲疑了一會,不知該如何描述他和真島四處纏鬥的荒謬起因。「可以說是,他對我特別照顧吧。」

 

「喔喔,是這樣,」花屋唇上的鬍鬚顫動了一下,「你說,從垃圾桶裡鑽出來偷襲你是…特別照顧你?」

 

「呃…」桐生為之語塞。對了,監視器,花屋他在街上擺設了一堆監視器。所以他們都看到了嗎?花屋手下的人?所有的人?該不會他們連那次──

 

「或是穿著粉紅色的緊身短裙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你大打出手?」

 

他們確實有看到。好極了。桐生眼見花屋面部的抖動已經蔓延至他的肩膀,不禁感到臉上有點發熱,還不是因為剛才的打鬥。

 

「說來話長。」是桐生唯一能擠出的回應。真島曾說過要幫他重返過去的體能,但那個獨眼的男人幫忙的『方式』是花招百出,令人頭痛。

 

現在,他明確地意識到自己與真島那些傻事都給別人看去了。他們在街上打架的次數已經頻繁到他人開始予以特別關注了嗎?

 

可能他們是太吵了一點。

要怪真島每次都大張旗鼓。

當然他也不該配合那傢伙。

桐生默默地在心底反省。

 

花屋萬分艱難地吞下爆笑出聲的衝動,面帶戲謔,「呵呵,你自己覺得沒什麼就好,還想說看在你最近幫我帶來很多生意的份上,要免費提供你那傢伙出沒的情報呢。」

 

「不必了。」

 

花屋摸摸下巴,「不過,與其在街上免費打給其他人看,你們兩個要不要乾脆來這裡打呢?」花屋一笑,他知道真島不時會用另一個身分參賽,但果然還是公開用真正的身分會更吸引觀眾。

 

真島那傢伙可能會很興奮,桐生心想,群眾嗜血的吶喊中,沐浴在鎂光燈下打鬥?環視整個競技場,桐生彷彿能聽到喜歡作秀的真島興奮的尖銳笑聲。

 

但是把真島和自己過招的過程搬上擂台供人觀看?

 

桐生皺眉。他不喜歡這個主意,但他也說不出自己是哪裡不喜歡這個主意。

 

 

真島跟蹤自己的目的不盡然是為了單純幫助他,桐生更能確定他不是為了要吸引眾人注意。真要說他那些行為舉止能吸引到誰,大概只有自己這個被跟蹤的苦主。

 

覺得真島花費心神與他的打鬧更像是真島出於興致單方面在戲弄他。然而當球棒和匕首在自己面前揮舞時,他沒什麼閒情逸致去探討背後真正的理由或他們的行為是否適當,真島也不會給他那種機會。

 

桐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思考他和真島幹架的理由。

 

桐生無法準確地推測出真島的心思,但若是真島想打一場,台上或台下,他隨時可以奉陪。

 

「你要是能讓那傢伙同意的話,我都無所謂。」桐生冷著臉利索說完,隨即旋踵而去。

 

「…桐生那傢伙,」花屋怔怔望著桐生斷然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是我說錯什麼了嗎?」花屋自認也蠻會讀人的,方才見桐生考慮時露出一絲笑意,還以為他會很乾脆地答應呢。

 

難不成是他誤會了什麼?

 

 

其三

 

再一次地,桐生被真島牽著鼻子走,在街頭路人的圍觀下,他倆拳腳相向。突然,真島叫了停。

 

「呀!小桐生,先休戰!」

 

真島接下桐生迎面而來的直拳,再擋下桐生來不及收回的鉤拳,兩人停於四手相交,桐生仍感到腎上腺素造成的血脈賁張,他費了一些力氣才止住自己繼續出手的衝動,一臉不解地瞪視眼前的真島,平常都是這傢伙來找自己、激自己動手,怎麼現在突然喊停了?

 

真島指了指左邊,在他的視線之外,一個矮小的白色身影站在路邊,是遙。

 

桐生收手,退開一些距離。向日葵的園長托他來找柏木,遙堅持要一同跟來。倆人在神室町晃晃後他將遙暫留在風堂會館,去了一趟銀行,並替園長處理了一些雜事,在回途中,遇到了真島。

 

「怎麼了嗎?」桐生問,不懂真島為什麼要提到遙,或說,不懂遙的存在怎麼會使得真島停手,考慮到這個人過去對自己不屈不撓的跟蹤與騷擾。

 

「小桐生,我說,少讓小孩看到這種場面啊。」

 

桐生更加糊塗了。

 

「哥,你之前綁架遙,逼我和你對決,上次你和我在泡泡浴那間店裡大打出手,遙也在場,你甚至把地板都弄塌了。還有幾次…」

 

真島揮揮手打斷了桐生,「哎,之前我哪知道那小妮子是什麼身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可靠的情報指出,小桐生你要領養她對吧,這樣你不就是人家的爹地了嗎?」

 

桐生對「爹地」一稱感到一陣惡寒,他更寧願遙照她現在的叫法就好。領養遙在法律上僅僅代表他將成為遙的法定監護人,再說,桐生不確定自己理解所謂做一個父親的意義與標準,只知道自己願意付出一切守護遙。

 

現在,他仍不懂真島想表達什麼,教育孩子的方針?

 

「所以你是說,因為她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不應該讓她見到暴力場面?」桐生拇指徐徐擦去嘴邊破皮滲出的血,覺得這些腦力思索讓自己完全冷了下來。

 

「嗯…差不多?」

 

「真島哥,」桐生沒想到真島會說出那種像衛道人士說的話,「我無意讓她習慣以暴力處理事情,但遙不是一般的孩子,她理解我出手的原則。而且…我可不打算剝奪她看拳賽的興趣。」普通同齡的孩童若是經歷遙所經歷過的十分之一,大概只會哭鬧著要回家或找父母。

 

因為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她只能自己鼓起勇氣面對。桐生為她的堅強感到慶幸的同時亦為她心疼。

 

再說,他與真島這點小打小鬧,遙已經不知道看過幾次了,她應該已經習慣了才對。

 

真島眼睛一亮,「喔喔,遙小妹喜歡看拳賽?」

 

桐生挑眉,然後點頭。

 

「我那邊經常會有門票,下次可以一起…哎呀,不對,」真島意識到自己跑離話題,又一揮手,「總之,可能我沒講清楚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都是人家的爹了,盡量給孩子穩定一點的生活,別讓她替你操心。你可不是什麼電視裡的拳擊選手,而是支持她一生的人,是吧?」

 

「…是啊。」桐生不由得微笑,不知道第幾次為真島的不按理出牌感到驚奇。「這是說,以後你不會找我麻煩了嗎?」

 

「說啥,」真島抱胸,「這是兩碼子事,只要遙小妹不在的時候,一切可是照舊喔。你就好好期待吧。」語畢,沒架可打的真島兀自鑽進一旁的矮樓內去尋找其他樂子。

 

桐生站在原地,目送真島的背影。

 

意思是,只要偷偷來就沒關係,還是真島只想表示對遙的體貼?真島的邏輯大概只有真島能理解,桐生心想。可是不管怎樣,就那麼想和自己對打嗎?

 

「大叔!你們結束了嗎?」遙見他們結束了對話,小跑步到桐生身邊,「你好慢喔!我在柏木伯伯那裏等了好久!」

 

「對不起,路上有事耽擱了。妳會餓嗎?」看看時間也過了午後。

 

遙搖搖頭,「剛剛柏木伯伯請我吃了一碗涼麵!他說也幫你留了一份,我們趕快回去吧?」遙拉拉桐生的袖口,他順勢牽起她的小手,兩人一同往不遠處的風堂會館漫步走去。

 

「大叔,那個戴眼罩的叔叔又跑來欺負你了嗎?」走到中途,遙問,「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他還想要搶走媽媽的東西…?」

 

「不是因為妳。」他似乎是低估了孩子的心思,桐生思索片刻,「他也不是來欺負我的。」

 

「咦?可是,那個人不是一直想要攻擊你嗎?」

 

「遙,我和其他人打架,會讓你很害怕嗎?」桐生柔聲問,用餘光注意她的反應,一面小心地避開行人。

 

「嗯──」遙想了一下,「大叔很厲害,大部分的人跟大叔相比都很遲鈍,我知道你可以很輕鬆打贏他們…」

 

「這樣嗎?」桐生一笑,一半為女孩對他能力的肯定,一半對女孩將街頭鬥毆過度簡化的評論。就算是再怎麼無力的敵人,只要持有刀或槍械,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

 

「可是,像剛才那個戴眼罩的叔叔,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上次看你們打架,他的速度好快呀!像那樣的人要襲擊大叔的話,我就會有點擔心…」遙的語調降了下來,好似她已經在想像桐生受傷的模樣。

 

「下次要是碰到面的話,妳可以叫那個戴眼罩的人…」桐生停頓一會,遙該怎麼稱呼那個人?叔父?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慣性思維。「妳可以叫他真島叔叔。他外表可能有點可怕,不過他不是壞人,他不會對我怎樣的。」他倆步入風堂會館大門,轉個彎步上樓梯往二樓的辦公室去。桐生考慮要幫真島在遙面前說點好話,但想想似乎又沒必要。

 

「大叔,你們是朋友嗎?」遙問。

 

「我們…大概能算是朋友吧。」朋友會拿著刀子追殺你嗎?普通來說答案很明顯…偏偏真島一點也不普通。也不能把他當作死對頭,上次才和他一起打撞球還共同喝了幾杯。真的是一言難盡啊,桐生心中下了這個結論。

 

「所以真島叔叔為什麼看到大叔,就要和你打架呢…?」

 

「…這樣說可能很奇怪,遙,但我想,那個人其實是用他的方式在幫助我。」桐生說,不期望遙能理解這個答案。

 

「嗯──我不太懂耶,打你是幫忙大叔你?是你們大人說『妳長大以後就會懂了』那種事嗎?」

 

「呃…」遙似乎完全搞錯了方向,不,或許是自己聽者有意?桐生一邊走上樓梯一邊猶豫該不該矯正遙的說法。

 

遙跟在桐生身後,小步跳上連續三、四個階梯。「在向日葵裡,有個叫裕樹的孩子常常對另一個叫夏實的女生惡作劇,亂畫她的筆記本、把她的鞋子藏起來那種小事。園長伯伯說,裕樹是想引起夏實的注意力才會做那些事。」

 

遙在風間組辦公室門扉駐足,「你們是像裕樹和夏實那樣嗎,大叔?你和真島叔叔?」

 

當然不是。桐生失笑,那是他頭一個反應,然後他開始覺得有點尷尬。他敢肯定不是那麼回事…大概吧。「嗯,我也不知道呢,說不定遙妳長大以後懂了,就可以告訴我?」

 

畢竟,他也不知道真島是怎麼想的。

 

明顯的敷衍答案使得遙嘟嘴發出抗議的聲音,在裏頭的柏木聽見他們的動靜,高聲喊著要他們快進去把午餐吃完,讓桐生順勢逃離了這個話題,更慶幸風間組裡有電視讓遙分心,使她徹底遺忘了她原有的疑問。

 

他無意迴避遙的問題,只是他也不確定怎麼定義他和真島那種時而共同玩耍、時而把對方揍到吐血的關係,朋友之間互虧的極致?似乎不太準確。

 

真島經常意有所指的戲語也曾讓桐生懷疑對方是否另有心思,但最終都歸納為真島無所不用其極的激將法。即使遙只是想要他單方面的意見,桐生既不想說謊,同時也無法給出一個他能說出口而不感到羞赧的答案。

 

答案是真島令他自現實的一切分心。

 

無論那個人是不是刻意為了他,或為了己身的興趣而去做那些荒唐的事,自桐生出獄到現在,不管發生了多糟糕的事,真島的態度始終如一,無視他的心情是沮喪或愉悅或暴躁,那個人霸道地一再將他拉出自己的思緒,令他脫離如影隨形籠罩他的情緒牢籠。

 

真島說他只要和自己過招就很快樂,但桐生很清楚真島所作所為並不完全是那麼回事,只是半個藉口,桐生尚未完全了解的藉口。

 

桐生對真島所做的事情感激,並感到一絲…微妙的窩心。儘管情況是他被無厘頭且看似無止盡地找碴,他也不能完全否認真島是個有趣的人。

 

「桐生,你在呆笑什麼,那碗麵到底是要吃多久?外送的人要來收餐具了。」柏木在桐生耳邊打了兩個響指,提醒他繼續動筷子。

 

他真正的想法要是讓真島聽去了,多半會讓那個人沾沾自喜,還有可能會更變本加厲地找他麻煩。

 

假若未來允許,或許他會有坦白的一天。

 

桐生快速地解決掉碗裡已經有點糊掉的麵條,風間組的年輕若眾在一旁將碗筷收去並迅速清理桌面,隨著又奉上他與柏木的茶水,後頭還有人在問遙想不想吃點心。此處的一切是如此熟悉,但已與自己無關。

 

生活得繼續,桐生在一日結束前與柏木談起他今天來這裡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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